退伍兵·农机梦·父辈的腰

1980年的秋天，戈壁滩上的风沙刮得人脸生疼。杨建国站在军营门口，手里攥着刚领到的120元退伍费，心里盘算着给爹娘买点啥好东西。这个甘肃农村出来的兵娃子，在部队整整待了七年，如今终于要回家了。

"建国，你咋还不走？"战友王大山扛着行李走过来，东北口音里带着疑惑。杨建国刚要答话，就看见李铁柱慌慌张张跑过来，河北口音都急得变了调："完犊子了！俺娘给俺的50块钱路费整丢了！"

这事儿搁现在看不算啥，可那会儿50块钱能顶普通工人俩月工资。李铁柱家里穷得叮当响，这钱是他娘把下蛋的老母鸡卖了才凑出来的。杨建国看着手里崭新的钞票，一咬牙抽出50块塞过去："铁柱你先拿着，等宽裕了再说。"

就因为这个决定，杨建国多留了一天。第二天清早，他正收拾行李呢，一辆黑色吉普车停在了营房门口。车上下来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，自称是省农机厂的张厂长。原来杨建国在部队里爱鼓捣机器的事儿被连长记在心里，专门给老战友推荐了这个好苗子。

"每月48块钱工资，管吃管住，还能学技术。"张厂长这话说得杨建国心里直痒痒。要知道那会儿农村一个壮劳力干一年，到头来能落手里百八十块就不错了。他跟着去厂里转了一圈，看着崭新的机床和轰隆隆的流水线，眼睛都直了。

回家跟爹娘商量这事的时候，老两口蹲在土炕上抽旱烟。老父亲手上的茧子有铜钱厚，沉默了半天才开口："娃啊，爹知道你心气高。家里这二亩薄田，确实埋没你了。"老娘撩起围裙擦眼泪，转身从腌菜缸底下摸出个手绢包，里头是她攒了半辈子的三十块钱。

就这样，杨建国成了省农机厂的技术员。白天跟着老师傅学看图纸，晚上点着煤油灯啃技术手册。有回修机器把手砸得血肉模糊，他愣是咬着毛巾没吭声。张厂长看在眼里，没过半年就把他调到了新型拖拉机研发组。

1982年春天，他们研发的新机器在试验田里跑得欢实。当地老农摸着锃亮的铁疙瘩直咂嘴："这玩意儿比俺家老黄牛强多了！"杨建国蹲在地头，看着拖拉机翻出的黑土浪花，突然想起爹弓着腰拉犁的背影，鼻子一酸。

那年冬天他收到李铁柱的汇款单，附信上说现在当了农场技术员，非要还那50块钱。杨建国回信时特意写道："铁柱哥，你要真过意不去，等俺们厂的新拖拉机上市，你给多宣传宣传就成！"信纸上的钢笔水晕开一小片，像是戈壁滩上久违的雨点子。

到了1985年，杨建国设计的小型收割机拿了省里科技奖。他特意带着样机回村给爹娘显摆，老父亲围着机器转了三圈，突然一拍大腿："龟儿子！早二十年有这玩意儿，你老子我的腰杆也不至于弯成虾米！"逗得全院子看热闹的乡亲哄堂大笑。

如今已经当上副总工的杨建国，偶尔还会站在厂区楼顶往西边望。戈壁滩上的风沙早就吹不着他了，可当年那个为战友留下的决定，就像颗埋在沙土里的胡杨种子，不知不觉就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。有时候工友们问他咋就这么能钻研技术，他总摸着后脑勺笑："俺就是想着，少让一个老农民弯腰，这世上就多一个挺直腰板的爹。"

农机厂的老师傅们常说，小杨设计的机器有个特点——每个按钮的位置都正好够得着，就像专门为长年弯腰的人考虑的一样。他们不知道，每当杨建国画图纸时，眼前总会浮现父亲扶着腰喘粗气的样子。这个从黄土地里走出来的工程师，把对父辈的愧疚与敬爱，都酿成了改变千万农民命运的技术甘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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